此情可待成追憶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國家選拔了數百萬名應屆初中畢業生進入師范學習，畢業后到城鄉小學任教，從此中國教育有了一個特殊的名詞——中師生，我有幸成為其中的一員。

那年接到面試通知，我和父親清早從我家鄉，原南通縣最東北角的一個鄉村出發，趕到通師已經是黃昏。一進校門主樓圓形的穹頂、南邊音樂樓雜亂的琴聲、教學樓之間高高的天橋讓我很是新奇。一位戴著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人正背著手在進入校門的通道上巡視，問明我們的來意后熱心地為我們引路。后來我才知道，他就是當時的校長朱嘉耀先生。

我們被安頓在最后一幢教學樓的四樓教室就寢。沒有蚊帳，蚊群放肆地攻擊著我們。為了讓我安心入睡，有一個良好的應試狀態，父親不斷地晃動手中的衣服，在朦朧的睡意中我只聽到他驅打蚊子的啪啪聲。第二天醒來我才知道父親一夜沒有睡覺，看著父親通紅的雙眼我又心疼又著急。

最終我如愿以償成為這所學校的一名學子。從此我和許多風華正茂的少年同學們一起浸潤在知識的海洋中，沉醉在藝術的世界里，叱咤在競技的賽場上。校園的四季晨昏里，我們焦渴的心田在充實；江山的風云際會中，我們年少的襟懷在拓展；濠河的波光月影下，我們初開的情竇也在蕩漾……我到現在都認為，通師當時的教育模式是最好的，你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自己的發展方向，沒有人會強迫你，但是一定有人會督促你，這樣的學習氛圍之下沒有壓力，只有動力。師范期間我選擇了文學、音樂，那只是興趣使然，從來沒有想到會作為工具去改變命運，但恰恰就是這些，讓我此后受益無窮。

三年級的時候，學校迎來國家教委師范司領導的視察，由我們班承擔基本功匯報表演。向這么高級別的領導展示自己我們既覺得自豪，也覺得壓力很大。班主任李富才老師帶領我們對每個環節精心設計，每個節目求新出彩。我作為男主持，跟李老師從臺本寫作學習開始，幾易其稿。幾十個日夜的研磨同學們非常辛苦但毫無怨言，相互之間的感情卻深了。最終我們不但以完美的表現贏得了領導的贊譽，后來還專門向各縣區教育部門領導展示過一次。

師范生活快樂而短暫，臨別的那一夜，我們一起抱著吉他在樓頂上唱歌，訴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豪言壯語，互相干杯說要一起看第二天的黎明，我卻在黎明到來的前一刻醉倒。等我醒來，校園里已經空空蕩蕩，連一個可以道別的人都沒有。父親是中午來接我的，他默默幫我收好行李，和我頂著烈日到易家橋下的車站候車。他那時正被人排擠，從他一手創辦的企業退了出來，母親的神經衰弱也嚴重到了徹夜難眠的地步。而我也知道自己的命運，大概率將和這座我喜歡而熟悉的城市告別。我在車站看到一對上一屆五普班的學長學姐，他們言笑晏晏，笑容就像此時的陽光一樣燦爛。我忽然想永遠不畢業該有多好，是不是就可以永遠不去觸碰那些生活的疼痛……

如今那些情景，那些身影只剩下一些記憶的殘片，讓我在寂寞的時候下酒。當年的那些花兒大多數仍然守在三尺講臺，用奉獻和沉默奠定起南通基礎教育的基石。又逢母校逢十誕辰之際，我為母校獻上心香一瓣：祝母校越辦越好，未來更加海闊天空，也向那些和我一起走過通師歲月的人們致以敬意：祝你們芳華永駐，人生皆為光輝歲月。

吳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