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

□黃紅衛
　　月亮一點點爬上來，翻過草垛，越過屋脊，眼看掛上竹梢，卻撲通掉進河里，像碗打碎的銀子。香草佇立橋頭，似截沒知沒覺的木頭。去年，也是這樣的夜晚，腳下橋洞里，秦頭指著月亮，信誓旦旦。誰知，僅僅一年，他的心就變了。難道，說過的話不算話嗎？難道，做過的事說忘就能忘嗎？
　　二月的夜晚，寒氣透骨，凝冷逼人，一個不由自主的寒顫，把香草打回現實，既如此無情，何必苦苦留戀，不就混了個狗屁經理！
　　城里工作不像秦頭說的那般難尋，幾乎所有服裝廠、電子廠、鞋廠都張貼著招工廣告。香草在這些廠子間轉來轉去，不用開口就有人主動搭訕，條件相當誘人。其間，碰到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稱他那邊待遇在整個工業園區最好！香草把馬尾搖得一晃一晃的：“服裝廠不去！堅決不去！”
　　香草決定去鞋廠。她是被展示在玻璃窗里的鞋子勾了魂，呀，世上竟有如此精致的鞋！她瞅瞅自己的土布鞋子，縮了縮，恨不得把兩只腳藏起來。
　　師傅是個悶葫蘆樣的中年漢子，扭扭脖子算打過招呼。香草一眼不眨盯著，一招一式跟著，不用半天就適應了。她有做鞋功底，調糨糊、抹袼褙、扎鞋底、上幫子，只不過這里不用糨糊，使膠水。
　　中午吃飯，香草也隨著師傅，一工友不知說了啥，師傅嘟囔“還不是今天來明天走”。香草犯了疑，跑去服裝廠找淑芬。淑芬沒娘，香草沒娘，村子里就數她倆好。淑芬認為別圖工資高，膠水有毒，服裝廠有人做過，都出來了。又說秦頭搭了個花枝招展的女子。
　　世界那么大，為啥只盯牢工廠？香草跑去市中心，大小飯店同樣張貼著招聘啟事。一川菜館門口，香草停下來，光看工作服，就比服裝廠標致，一律修身大紅衣褲、黑絨布鞋子。按規矩，必須從打雜開始，香草不嫌，日不曬雨不淋，總歸沒農活辛苦。
　　夏天去了，秋天來了，升級包廂服務員的香草換了個人似的，身材前凸后翹，皮膚又白又嫩，普通話也丟掉不少土腥味。骨子里也在變，那些魚貫而入的客人，她一眼就能區分出本地人或外地人、城里人或鄉下人，哪個會給小費，哪個出手更闊綽些，當然，香草態度也是因人而異。
　　有時候，香草也想家，掰著手指盼過年。誰料年底訂桌天天爆滿，她沒哭鼻子使性子，而是自己給自己打氣——正月可調休嘛。
　　新春的緣故，村里人氣特別旺，香草走在村道上，披散的卷發隨著高跟鞋波浪起伏。嘖嘖，洋氣！時髦！誰家的丫頭？待香草輕輕笑出聲，眾人才認出這個裹著大紅滑雪衫的女子竟是香草！
　　同樣進城，怎么就不一樣呢？秦頭帶去的，個個像白蠟燭。瞧香草，多滋潤，像熟透的西紅柿！香草眼睛看著、耳朵聽著，單單沒有秦頭蹤影。
　　春節一過，川菜館跑脫好幾個服務員，包括領班，香草因表現優秀被提拔。她表情淡定，稱暫時不離開是因為人手緊張，人嘛，總不該忘恩負義。事實上，香草做了打算，臺灣美食館即將開設分館，一旦錄用，立馬跳槽。
　　“川菜館好好的，為啥來這？”美食館老板是正宗臺灣人，叉著兩撇小胡子，猛一看像日本人。
　　“因為是臺灣美食啊！”香草沒憋住，笑了笑。
　　“老規矩，5年工齡即可去本省旅游。”老板以為香草喜歡旅游。其實，香草做夢都想擁有一張和秦頭一樣的名片。
　　“先在領班位置鍛煉鍛煉，大堂經理必須具備一定資歷。”老板口吻相當誠懇。香草也算見過世面，眼前這老板，頂多三十出頭，卻是少年老成、平易近人。
　　香草自幼與豬打交道，曉得豬腳的底細，她不明白城里女人為何如此熱衷“花生豬腳鹵”這道招牌菜，難道真能美容養顏？
　　特別那個穿紫色衣裙的女子，經常來，只要她現身，老板就會親自迎接。一次，老板不在，香草過去招呼，女子頭一別離開了。不多時，老板追來電話，要香草打包上門。香草當然不曉得，該女子為了追求老板，利用工作之便把招牌菜宣傳上了媒體。老板是心有顧慮，不然早與她黏糊了。
　　又到春節。這是香草在美食館的第六個年頭，她表示無論多忙，這次回去得多待幾天，屋里急煞，再不相親就嫁不出去啦！
　　“你是大堂經理，自己安排得了。”老板認為香草比穿紫色衣裙的女子耐看，關鍵能干，美食館需要這樣的女主人。“大堂經理也歸你老板管呀！”香草故意嘟了嘟嘴。“那就別去相啦，這現成的。”老板站過去。“哪呀？”香草故作東張西望。老板趁勢摟過香草。香草掙扎跳開：“先讓屋里人曉得曉得呀！”
　　話說那年春節，村里熱鬧空前，男女老少都來相這臺灣女婿。香草留了心，人群中，秦頭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