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火
在音樂里尋找鄉愁,也許沒有那般的沉重,但倏忽而過的樂句讓漂泊都市的游子剎那淚濕衣襟。
鄉愁,現代城市人的一個心病。當心靈的追逐感覺一絲疲倦的時候,我們就會想起老家,回憶往昔,曾經的生活未必最好,但在親情、愛情和友情的滋養下,早已化成理想生活的一個倒影。
鄉愁,是時間的消逝,也是空間的隔絕。不曾遠游,何來鄉愁?當你獨在異鄉為異客之時,思鄉之情便會泛濫成災,尤其是在一個陌生而喧囂的城市里,那股濃濃的鄉愁噴涌而出,化成一首詩,抑或一首感人的樂曲。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是一灣淺淺的海峽……余光中先生的《鄉愁》觸發了多少游子脆弱的心靈和無奈的淚水。在音樂里尋找鄉愁,也許沒有那般的沉重,但倏忽而過的樂句讓漂泊都市的游子剎那淚濕衣襟。德沃夏克或許就是最早演繹這股現代濃郁鄉愁的音樂家了。
1892年9月,捷克音樂家德沃夏克受邀從布拉格來到紐約,擔任紐約國家音樂學院院長。初到紐約的他,一定驚詫于這個喧囂繁華的大都市,感慨于紐約人緊張忙碌的生活,但鄉愁如影隨形。在他不久后創作的《e小調第九交響曲》(又稱《自新大陸交響曲》)里,聽得出他對這種全新生活所飽含的熱情,也聽得出遠渡重洋的他對家的思念。
這部交響曲的第一樂章,副部主題是類似捷克民間樂器風笛的演奏,具有鄉間舞蹈特色,散發出淡淡的鄉愁。想象德沃夏克行走在繁華的都市街頭,匆匆的行程,滾滾的人流,無意的一瞥中,忽然發現這個世界竟是如此的陌生,不禁憶起了熟悉的鄉間小屋,廣闊的森林原野……恍如從眼前的都市回到了記憶中的波希米亞,一縷鄉愁順著長笛和弦樂悄悄地爬上心頭,像是湛藍的天空里一朵白色的云慢慢地遮蔽了太陽,暗淡了光彩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絲清涼的風。
真正的鄉愁來自第二樂章。美國十九世紀詩人朗弗羅的《海華沙之歌》給了德沃夏克深切的感受和傳奇的影響,最終促使他寫下了這個感人的樂章。那像是在都市之夜,隔絕了不夜城的繁華,作曲家靜靜地閱讀著詩歌,想象著印第安人的生活,思念著自己的家鄉。在紐約的三年間,德沃夏克喜歡上中央公園玩,喜歡看停靠在紐約港口的大輪船,甚至記得住每一艘船的名字。但他不喜歡交際,難得去聽音樂會,兩年間僅到過大都會歌劇院兩次,也始終保持著早睡早起的習慣。在東17號大街的公寓里,德沃夏克度過一個個寧靜的夜晚,在閱讀中思鄉,在思鄉中構思……正是那種純粹的思鄉情打動了聽眾。
樂曲一開始,由管樂在低音區緩慢地奏出了一系列深沉的和弦,好似遁入了夜霧中的森林,任思念繚繞在夜鶯的枝頭。夜鶯是在柔和的弦樂襯托下那支憂郁的英國管,吹奏出充滿奇異美感和神妙情趣的慢板主題,讓人感覺到一絲孤獨與凄涼。
德沃夏克明確指出,這個樂章同長詩《海華沙之歌》第二十章“饑餓”的內容,即“森林中的葬儀”有聯系。海華沙是印第安的一位民族英雄,他溫柔而美麗的妻子敏妮海哈在饑餓中死去,人們在陰森森的密林里為他掘好墳墓,然后大家便與裹在潔白貂皮里的敏妮海哈默默告別。在這樣的文學意象下,音樂所表現的鄉愁既是音樂家孤獨的思鄉情,也是美國人的鄉愁集合體——是印第安人故鄉在淪落的眷戀感,是黑人無意識回望非洲的流離感,是白人奮斗在新大陸的漂泊感。所以,這部交響曲尤其是這個樂章引起了那么多美國聽眾的共鳴。德沃夏克的學生斐雪把慢板樂章的這一部分旋律改編成一首獨唱曲《回家去》(也被譯為《念故鄉》),有時也用作合唱曲。這首改編的歌曲風行于美國,以致被人誤認它是一首美國的民歌而被德沃夏克借用到他的交響曲里去了。
樂章中段出現了一個有些激動的主題,仿佛是一聲聲親切的召喚,是家鄉的親人,是童年的伙伴?但隨即發現那是一個虛幻的夢——憂郁的小調旋律,木管的輕聲詠唱,溫柔卻又有點沮喪。這兩支曲調交替出現了兩次后,第一樂章的號聲主題突然插入,音樂興奮地跳躍起來,直至銅管樂的加入,感傷的旋律一下子變得充滿了力量,像是果斷做出了回家去的決定,明天就出發,很快就會見到久別的親人。然而,短短的高潮過后,又引來了英國管,音樂重又回到了開頭描摹的風景中,跟上的一把小提琴斷斷續續地拉出后半段旋律,嗚嗚咽咽顯得更加的孤獨,壓抑不了的悲傷……
這樣的樂聲,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會激起城里人的點點鄉愁——是不是有家難回,還是沒有了老家,抑或早已迷失在城市里了?
忙碌的生活中,似乎無暇思念,只有在燈火闌珊時,帶著一身疲憊,夢回老家!在美國的三年時間里,德沃夏克的生活浸潤在鄉愁里,他在那段時間所作的樂曲無不含有鄉愁主題,除了這首第九交響曲,他的弦樂四重奏《美國》,第二樂章中聽得到那感傷而柔美的鄉愁旋律;《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中,更是散發著濃濃的思鄉之情。身處于城市的你,想家的時候不妨聽聽德沃夏克的音樂,一定會點燃鄉愁,心有戚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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